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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巴洛克 | 访门诺·范·代尔夫特与荷兰三重奏

更新时间:2024-10-29 15:07  浏览量:17

文 | 刘轩志

9月17日晚,来自荷兰的三位演奏家在北京中山公园音乐堂为中国观众带来一场“巴洛克之夜音乐会”。整场音乐会不仅原汁原味地还原了巴洛克音乐的魅力,也唤起人们对“历史知情表演”的诸多思考。演出结束后,在与三位演奏家的访谈过程中,我深刻感受到他们对巴洛克古乐的热爱,以及在复原古乐的过程中所作出的大量努力。他们的故事,也势必会对我国当代的音乐演奏者、创作者与研究者有所启发。

寻根之旅

门诺·范·代尔夫特

1963年,门诺·范·代尔夫特(Menno van Delft)出生于荷兰阿姆斯特丹。和许多琴童一样,他最初学琴也是从现代立式钢琴起步,但当他弹到一定程度后,便产生了一些与众不同的看法:“我发现自己弹的很多曲子越来越不严肃,它们多是些浪漫小品,还伴随着一些滑稽的儿童插图。相比而言,还是巴赫的管风琴赋格曲对我更有诱惑力。”恰好小门诺的钢琴老师也是一位管风琴师,于是他改学管风琴。

15岁时,门诺订购了一批羽管键琴(harpsichord,又名拨弦古钢琴)套件。他把琴弦和其他部分粘贴在一起,从而靠自己的力量组装了一台羽管键琴。这次组装让他了解了羽管键琴的内部构造,也让他深感兴奋,欣然转换到对羽管键琴的学习中。24岁时,他又开始学习楔槌键琴(clavichord,又名击弦古钢琴),一种小巧又柔软的古键盘乐器。可以说,钢琴——管风琴——羽管键琴——楔槌键琴的学习轨迹,让他对键盘乐器的悠久历史与发展历程有了深刻的掌握。而由于对羽管键琴的兴趣最浓厚,他最终走上了我们称之为“历史知情表演”(historically-informed performance)的演奏路径。

历史知情表演是一种对西方早期音乐风格的表演实践。这种表演忠实于音乐作品最初创作时的原有风格和表现方式,在复古的同时加以创新性的诠释,从而符合当下的审美和认知。1988年,门诺入围汉堡C.Ph.E.巴赫比赛决赛,并荣获楔槌键琴专业奖。随后,他开始在荷兰的多场早期音乐节中亮相,在欧美举办音乐会和大师班,并与多家乐团合作演出;他还创办了多家乐团,专注于晚期文艺复兴与巴洛克时期音乐的演绎。1995年以来,门诺在阿姆斯特丹音乐学院、德国汉堡音乐与戏剧学院等学校教授羽管键琴、楔槌键琴、通奏低音和室内乐合奏,还经常就早期键盘乐器曲目、演奏技巧、表演实践、调音与调性等主题发表学术文章……如今,这些履历让他成为荷兰乌得勒支早期音乐节(全球最权威的早期音乐节之一)的常客,还经常受邀为不同年代的羽管键琴、楔槌键琴演奏和录音。

心之所向

维奥拉·德·霍格

作为一名才华横溢的大提琴家,维奥拉·德·霍格(Viola de Hoog)同样将精力聚焦于历史知情表演。她曾是荷兰勋伯格四重奏的首席大提琴家,录制了海量的勋伯格等作曲家的曲目。

上世纪80年代,维奥拉曾跟随四重奏成员一同求教于中提琴家尤金·莱纳(Eugene Lehner)——他曾是科利什四重奏(Kolisch Quartet)的成员,与勋伯格、韦伯恩、贝尔格和巴托克本人都有过密切合作。莱纳认为,现在很多人对勋伯格作品的演绎,已完全背离了作曲家本人的创作初衷。自此,维奥拉意识到,作品的演奏风格注定会随着时间推移而发生潜移默化的改变。如果我们想忠实于作曲家和音乐本身,我们就必须要以“历史知情表演”为载体,尽可能地掌握作品最初的演奏雏形——无论它是文艺复兴、巴洛克时期,还是20世纪的作品。

2009年,维奥拉创立了专注于演奏贝多芬作品的纳拉提奥四重奏(Narratio Quartet)。乐团演奏时均使用历史乐器。其首场音乐会,就是在一场早期音乐节上演奏贝多芬的五首晚期四重奏,反响热烈,广受好评。除此之外,对巴洛克音乐的历史知情表演,同样让她颇为着迷。早在1986年,她就成为巴黎首届国际巴洛克大提琴比赛的决赛选手。多年来,她广泛演奏巴赫的六首大提琴组曲。如今,她在荷兰的多所音乐学院教授巴洛克大提琴和室内乐,还被授予荣誉教授职位。

马丁·鲁特

巴洛克长笛演奏家马丁·鲁特(Marten Root)是维奥拉重要的合作伙伴。他们共同合奏了不同时期的多首音乐作品,还一同录制了多张专辑。马丁创立的美泉宫室内乐团(Ensemble Schönbrunn)数十年来发掘了很多从弗雷斯科巴尔第到德彪西等作曲家不为人知的曲目,并通过音乐会和专辑录制赢得极佳声誉。乐团虽然涉猎广泛,但对巴洛克时期的音乐有着更为明显的偏爱。这从其名称“美泉宫”就可以看出——美泉宫,位于奥地利的首都维也纳,是一座充满巴洛克艺术的皇家建筑。

马丁尤为注重在历史知情表演时对古乐器的复原。他认为,根据需要选择合适的乐器进行演奏,就像在吃饭时选用合适的餐具一样重要。他常对学生说:“当你认真聆听早期音乐时,古乐器本身可能是你最好的老师。如果你的脑海中只有音乐而没有合适的乐器,你可能会误入歧途。但如果你能让音乐通过它适配的乐器演奏出来,并能仔细聆听乐器的表现力和局限性,那么它就超过一个好老师所起的作用。”

马丁在阿姆斯特丹音乐学院教授历史长笛课程,他既致力于传授巴洛克长笛的演奏技术,又为早期乐器的复原作出许多努力。诚然,修复古乐器是非常困难的。他说:“即使这些古乐器没有被破坏,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其木材本身也会发生变化。而且在改造过程中,由于我们没有当时制作这些乐器的工具,所以很多时候需要根据资料进行推测。”经过旷日持久的努力,现如今,马丁和他的学生团队恢复了大量古乐器。他自信地说:“如果你把我的复制品和原件比较,我的复制品一定会比原件还要好。”

在马丁所创立的美泉宫室内乐团中,他使用自己复原的巴洛克长笛进行演奏,还多次与门诺和维奥拉合作完成巴洛克室内乐作品。这些作品被展示在荷兰巴赫协会(Netherlands Bach Society)的网站中,在世界范围内具有广泛的影响力。

匠心独具

9月17日晚,三位演奏家在中山公园音乐堂的“巴洛克之夜音乐会”,整场皆为巴洛克古乐,涵盖了勒克莱尔、库普兰、泰勒曼和巴赫的代表性作品。7首曲目编制各不相同,包括独奏、二重奏与三重奏的多种组合形式。这些作品皆使用历史乐器,除了第五首是改编曲目之外,其他均展现出音乐的原始状态。其中,门诺弹奏第二首库普兰《3首A大调乐曲》时,使用了库普兰的原始手稿。坐在前排的观众可以看到乐谱手写稿的大致轮廓,产生更加沉浸式的视听感受。

第四首曲目是巴赫的《b小调奏鸣曲》(BWV1030)。在对作品本身及其古乐器的复原过程中,演奏家们付出了很多努力。首先,他们对作品的来源展开了一番推敲:他们通过观察巴赫手稿发现了一些小错误,它们很可能是在移调的过程中所致;此外,纸张的大小也恰好合适、没有盈余,并未为创作和修改留出空间。因此,这部作品应为另一乐器的移调改编版本。通过考证得知,作品可能原本是为鲁特琴三重奏(含小提琴独奏)而写的。将调性移至b小调,是因为巴洛克长笛通常是D大调,与b小调的调号相同。如果巴赫确实改编了这首作品,那他从调性安排,到乐器音域,再到演奏舒适度都设计得很好,演奏时,也应与鲁特琴与小提琴的音色性能相互联系。

另外,马丁在对巴洛克长笛的选用上,也下了一番功夫。他演奏本作品所使用的乐器,是前期在纽伦堡发现的巴洛克长笛的复制品。它带有四个中间段,可以让长笛演奏不同的音高。通过在不同音高频率的乐器之间作取舍,马丁最终选用了400赫兹的中间段演奏本曲。它的音色较暗,因为当时理想的长笛音色更类似于女中音。并且,这种音色也能与羽管键琴形成更好的配合。点滴之间,都渗透着演奏家们的别出心裁。

现如今,中国有越来越多的学生对早期音乐的演奏产生了浓厚兴趣。那么,什么样的学生更适合学习古乐?三位演奏家在历史知情表演方面又能为中国学生提出什么好的建议?

维奥拉认为,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在今天,获取信息变得如此容易。如果你真的对古乐感兴趣的话,有成百上千的录音和资料可以参考。只要你真的感兴趣,就去学吧!”门诺认为,拥有对古乐器的实际体验是非常关键的,“阅读和学习固然有所帮助,但你需要亲自去感受、聆听并演奏古乐器,才能真正从中获益。”马丁则更加强调学习古乐器的必要性。他在给小孩子上课时,看见乐谱上被涂满了各种记号——这些色彩丰富的强弱标记,已经远离了音乐本身的含义。他认为,“你需要真正去看莫扎特或巴赫的手稿,才能理解他们的意图。当你演奏通奏低音时,你必须自己构建通奏低音的部分,而不应使用那些已经为你写好的乐谱版本,这对理解音乐没有帮助。”他还将在阿姆斯特丹音乐学院的教学情况加以类比,在那里,“任何专业学习现代长笛演奏的学生,至少要必修为期一年的古代长笛课程,才能真正明白所学乐器的起源。同样的课程设置还适用于现代大提琴和圆号等。”他认为,作一名专业音乐家,无论是否将重心放在早期音乐演奏,都应该了解相应乐器的历史及其早期演奏法,“这种现象会越来越普及。你必须要掌握这些历史知识,因为你终究会将其运用于实践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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