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又见刀郎——2024年11月19日香港《大公报》,作者:赖秀俞
更新时间:2024-11-19 14:04 浏览量:16
回首又见刀郎
自从刀郎于二○二三年推出新歌《罗剎海市》,这位曾以《2002年的第一场雪》在彩铃时代闻名的歌手,沉寂多年后,终于完成了“自我”的革新。对比曾经火遍大江南北的那一场雪,不难看出刀郎的创新。当我们以为只有唱《西海情歌》的才是刀郎时,刀郎却向世界音乐的方向出发。只有民族的才是世界的,《山歌寥哉》证明了这一点。
今天打开刀郎的音乐,对比最初的彩铃时代,我们所使用的媒介早就换了一番天地,让人颇有沧海桑田之感。听众也不如当年那样年轻。其中间隔的岁月,又名为“青春”。刀郎同样青春不再,脸上的皮肤已有了沧桑的纹路。依旧是高亢而沙哑的声线,辽阔的民族气息与民间视野。的确是熟悉的刀郎,却有不一样的配方。显著的差异体现为刀郎音乐版图的重构。二○二○年,刀郎推出其转型之作《弹词话本》,虽然关注度甚低,但这张专辑相当重要。它是围绕中国民间传统文化创作的“流行音乐三部曲”的首发之作,而二○二三年的《山歌寥哉》则是该系列的第二部。这意味着刀郎对音乐的民族性之探索,早在多年前已开始。
此外,刀郎前后最大的不同当属他目前所拥有的巨大流量。如今刀郎在各地的演唱会已形成数十万人抢票的热潮。大部分刀郎的歌迷与听众,已不是我们刻板印象中演唱会受众的年纪。然而,这批人却因为刀郎成为演唱会经济的消费者。到底是刀郎的魅力太大,还是因为演唱会经济的繁荣所致?演唱会经济的复苏,让各地经济重获活力。这种经济活力虽与粉圈经济密切相关,二者之间却存在一些缝隙。粉圈的消费动因本身就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议题,追捧刀郎的歌迷与听众不能简单以“粉丝”命名。我想,刀郎音乐在市场上所获得的流量,关切的是民众到底需要何种文艺,何谓“人民文艺”的问题。
很多人听刀郎,听的是自己的“青春”。流行音乐从来都是抚慰人心的媒介。刀郎早年的音乐,表达简单直接,并无太多技巧。在嗓音的处理上,刀郎也没有太多矫饰。那时刀郎的音乐充满了土地的味道和民间的气息,他唱的是老百姓的日常生活,同时充满漂泊,直击所有漂泊在外的都市“零余者”的内心。与此同时,他的音乐所借助的情感反应模式是中国民众最熟悉的模式,不是西方的,也不是现代都市的,而是对中国乡土社会的怀念。今天流行于抖音上的“神曲”《苹果香》正说明了,这种对“乡土”的怀念如今依然能唤起大多数人的共鸣。刀郎最初的歌迷与听众,乃来自孕育着中国流行音乐的彩铃时代。彩铃时代的审美原则与秩序,和如今看似大不相同,但内在却有其一致性,其中最大的共通点,就是乡土叙事的持续吸引力。
这种乡土叙事至为重要的关键词,我想应该是“青春”。唯有“青春”,才能解释为何我们会在刀郎的演唱会中泪流满面。流行音乐的一大功能,就是道破大众的心境。它就像一个容器,装载我们那些未能大肆言明的心事。在这个容器中,我们看见的是自己而非别人的影子。因而,听刀郎的歌,流的是自己的泪。多年前的刀郎唱爱情,充满青春的热烈;唱生活,不无漂泊的孤苦。漂泊在外,怀念家乡的敏感青年,是早年刀郎在其音乐创作中刻画的形象。如今,他和很多歌迷一起迈向中老年。
刀郎像一个孤傲的侠客带着不平重返江湖,致力于呈现中国民间古典思想与传统生活文化的神韵。这数十年的音乐之路,刀郎走得很曲折。最初,刀郎创作了大量具有强烈西域”在地性”的歌曲,但直到《2002年的第一场雪》《披着羊皮的狼》《冲动的惩罚》才真正进入大众的视野。今天的《罗剎海市》《花妖》《画壁》《未来的底片》等曲目,让我们看到当年的少年侠客如何历经沧桑,如今在“广西山歌调”“栽秧号子”“银纽丝调”“河北吹歌”“说书调”中找到新的“中国声音”,并在此基础上讲述新的“中国故事”。这样的转变,响应的仍然是“青春”。
刀郎变了,又似乎没有变。当下这种以中国民间传统文化为创作灵感与精神资源的方式,实质可被视为另一种响应初心的路径。中国民间传统文化在刀郎的创作早期就已经成为其音乐内核。早年的刀郎是一个唱山歌的人。时隔十几年,刀郎的演唱会名字仍然是“山歌响起的地方”。离家漂泊的游子,多年后在中国古典民间文化中找到安身立命的诗意空间,就像人到中年,面对无法回去的故乡,在心生惆怅的同时,在唐诗宋词,品茗听曲中让内心的”乡土“重新落地一样。刀郎的音乐正体现了这种心境的变迁。“人民文艺”的所指,也尽在于此。
那些无法重返的青春独有的记忆,一再在刀郎粗粝有力的嗓音中撩拨我们的心弦。人已中年,眼泪早就干涸了吧?然而流泪的开关往往藏在缅怀里。青春动人如斯,即便隔着遥远的时光距离,也叫人牵肠挂肚,是缅怀最合适的出口。听刀郎的歌,似乎也可以借一把还魂伞,返回漂泊四方的青春,那时尚有勇气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