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诗之美：歌曲《苹果香》的文学气质
更新时间：2024-12-03 05:49 浏览量：7
□|臧书德
图片编辑/鲁川
说它是散文，是歌词里满是东一榔头西一棒的烟火生活元素，行走着生活气息浓郁的鸡零狗碎。生活中它们件件独立，音乐里它们互为关联呼应，葆有“形散神不散”的文学气质和风味。称它是诗，是歌词中许多描述运用了诗歌的语言技巧，意境的呈现，在具象+抽象的转换处理过程中自然而巧妙。一句“儿时的万花筒里，有野鸽在飞翔”直引诗情到童年。《苹果香》之所以能洋溢着散文诗的香气，是音乐将散文的素材与诗的风韵，有机而艺术地捆扎在了一起。一如狼戈所唱“草原、河谷、月季花香，都是我的歌”。红嘴雁、白毡房、冬布拉、列巴、南苑卤香……这些灵动又丰满的情感符号，承载着友情、亲情、爱情、故园情和难以名状的乡愁，就像跳跳糖在舌尖的味蕾上跃动、弥漫，一如关闭月亮开关的浓夜里璀璨明灭接力的烟花。算了，不扯了，赶紧上歌词。
红嘴雁飞回芦苇随风摆
河对面的莎吾烈泰
今天在不在？
那年我饮马来到了
你的白毡房
我曾看到你弹着冬布拉
听过你把歌唱
单纯的相逢
平凡的晚上
我就那个时候啊
傻傻的等到了天亮
月亮作证
你毡帽上的羽毛
亲吻着晚风飘啊飘
啊飘到了我的心上
六星街里还传来
巴扬琴声吗？
阿力克桑德的面包房
列巴出炉了吗？
南苑卤香是舌尖上的故事啊
你让浪迹天涯的孩子啊
梦中回家吧
儿时的万花筒里
有野鸽在飞翔
这让我想起二哥和他心爱的弹弓叉
湖蓝色的院墙
我生命里的院落
我的妈妈在那里给我的爱
叫我永生不忘啊
心中有个地方
刻进了你的名字
草原
河谷
月季花香
都是我的歌
儿时离开你
正逢花开时
如今往事
远了
模糊了
我却忘不了苹果香
如今往事
远了
模糊了
我却忘不了苹果香
歌曲美其名曰《苹果香》，可歌唱者却一直在草原、戈壁滩与大漠里游荡，在儿时的旧时光里往来穿梭，在猜想心上人的猜想中忧伤，直到最后，才意味隽永的唱出“苹果香”三个字。当然，这一方式肯定是歌曲创作者的一种表现手法，但抛开这一点不谈，单从对“苹果”二字惜墨如金的稀有态度，足以说明苹果概念对这首歌曲的重要性。这就不得不重新审视这首歌曲的核心表达情愫。
苹果，在古老丝绸之路上的传播，直接辐射到了维吾尔等民族的长相和对女性的文化审美。诗人们说，天空没有痕迹，但鸟儿已然飞过。可现实世界中，很多生活现场、很多情感空间并不是诗人们一厢情愿说的这样，有些看似没有痕迹的痕迹，不反的确在于人们的烟火生活中，而且，只要你用心倾听、细心观察，总能听到、看得它们柔软细节的痕迹。
让我们从两首新疆的歌曲对苹果作一次甘甜的洄游。
第一首：《阿拉木汗》。又译《阿拉木罕》或《阿拉木汉》是一首流传在新疆吐鲁番地区的维吾尔族双人歌舞曲，也是我国著名的维吾尔族民歌。歌词大意思为：
阿拉木汗什么样？身段不肥也不瘦。
她的眉毛像弯月，她的腰身像绵柳，她的小嘴很多情，眼睛能使你发抖。
阿拉木汗什么样？身段不肥也不瘦。
阿拉木汗住在哪里？吐鲁番西三百六。
为她黑夜没瞌睡，为她白天常咳嗽，为她冒着风和雪，为她鞋底常跑透……
这里面有很多的人文与历史细节：“阿拉木”是苹果的意思，“汗”是女孩的意思。如果把歌名译得直白一些，就是“苹果姑娘”，或者是像苹果一样的姑娘。苹果姑娘长得什么样，歌里从眉毛、腰身、嘴唇到眼睛，写得非常生动，活灵活现，让人都能看得到。苹果姑娘住在哪里？歌里说是吐鲁番西三百六。如果把“三百六”当成一个实数，“吐鲁番西三百六”应该是乌鲁木齐一带。但很显然地，“三百六”应该是个虚指，“吐鲁番西三百六”应该就是苹果飘香的新疆广袤大地。
由此不难发现，苹果不仅仅是姑娘曼妙的代名词，更是维吾尔族男青年梦寐以求的爱恋，这里面包含着的正是他们对异性的审美，在“身段不肥也不瘦”这一大的前提下，他们认为只有眉毛像弯月、腰身像绵柳，小嘴很多情、眼睛能使你发抖的形象才是最美的。
至于“小嘴”能多情到什么程度、眼睛怎样能使人发抖？这里面暗藏着维吾尔族等民族在民族形成过程中的历史经历。众所周知的是，维吾尔族的主源回鹘人来自于漠北草原，历史上生活在那里的人们都曾非常重视生育和人口的增长。所以，“小嘴”也便在这里赋予了具体的形象，那就一定是加厚的嘴唇挤压出来的樱桃小口。科学研究表明，厚嘴唇在很大程度上意味着身体健壮，而身体健壮的女性一定是人们常说的丰乳肥臀型的。维吾尔族人认为，女性只有嘴唇厚的才是美的，才有更多的生育能力，繁衍子嗣。说白了，歌里唱的“小嘴”就是网红嘟嘟肥的厚嘴唇。
“眼睛能使你发抖”也非常有意思。让人发抖的眼睛用我们今天的话说就是“放电”，从姑娘本身的角度而言就是要有主动与男青年恋爱的取向。在历史长河里，维吾尔族的先民也总在为青年男女恋爱创造着条件。根据古籍记载，回鹘人在人去世后，并不着急下葬，如果某人在秋天去世，他们会将尸体保存至第二年春天，才举行葬礼。葬礼非常特别，那就是在掩埋逝者的同时，还要把本部落的青年男女集合起来，让他们在墓地的旁边跳舞、恋爱，有了心心相印的意愿之后，家长一般都会同意，不加干涉和阻拦。所以，“放电”的眼睛应该是姑娘主动的意愿，只有在这一前提下，追求姑娘的男青年才可能在那个特殊环境中心旌荡漾、浑身发抖。
所有这一切现实生活与文化风俗的交集然，与苹果纠缠不清的暧昧，就是苹果会让姑娘更漂亮，或者说是像苹果一样的姑娘才是最漂亮的。同样是众所周知的，过去，维吾尔族先民生活的漠北，粮食与果蔬较少，果蔬中含有大量维生素，利于消化和利于姑娘们保持身材的同时，也会让姑娘们拥有好皮肤，吸引更多的男青年，进而在找对象的过程中择优录取。而这也正是苹果被维吾尔族人“爱食同源”在歌声里传唱的文化根本。
第二首歌是《掀起你的盖头来》。这是一首唱响国内外的新疆民歌，更是世界各地人民都喜爱的歌曲。原名《亚里亚》，是一首流传在南疆地区的民歌。
搜集和整理者王洛宾先生，在自己的《音乐札记》中，曾经记录了这支民歌的起源。它的有声音乐来自于一个舞蹈：“这个舞是南疆的一种乡土游戏。秋收时节，在麦场上休息的时候，一位上年纪的老汉穿上妇女的服装、戴上盖头，然后作出摇摆的动作。一个青年在他身旁边唱边跳，最后掀开盖头，却看见盖头里原来是一位白发老汉，大家哄堂大笑，然后继续劳动。”这种乡土游戏，起源于南疆农村，是人们在劳动时为了逗乐解乏而发明的娱乐形式，本身并无多少艺术价值，但歌词却非常动人地留下了维吾尔族女性的美好形象：
掀起了你的盖头来，让我来看看你的脸儿。
你的脸儿红又圆呀，好像那苹果到秋天！
在这首歌颂少女之美的乐曲中，又是苹果和“红又圆”的脸儿一起，倾情述说着对女性审美歌唱，他们认为女性只有像苹果一样，到秋天时才是最美的模样。“苹果到秋天”至少有着这样两层意思：一是成熟；二是皮肤好。苹果就这样影响了维吾尔族人的生活和艺术，不仅是美的，还是“香”的；不仅被维吾尔族人叫成了姑娘的名字，也在源头的风景里，让新疆有了与苹果相关的地名，如伊犁的果子沟，和伊犁历史上的阿力麻里古城（意为苹果）等等。
历史的细节和文化艺术生发的时空中，生活在苹果起源并盛产苹果的新疆大地上，维吾尔族人种植苹果、享用苹果，苹果早已成为深入营养他们体肤的维生素和蛋白质，也让他们的姑娘更漂亮，审美文化也更具象。
俗话讲，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人因地亲，因地思人，因地发乎情。《苹果香》歌声飘过的地方，有人在草原上读，它是一篇怀旧、思乡、念亲情的散文诗，有人在月光下细嚼，它是一首唱给心爱姑娘的柔美心曲，可它终究是驿动草原之心对青春的瞭望，是对永远年轻的爱情走心的咏叹。也正是这种诗性发散的音乐之美，让亿万听众迷上了野性的、不确定的、奔跑着无数可能性的大写意新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