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不可说丨红尘作伴，潇潇洒洒，那些“琼瑶歌曲”里的古典美
更新时间：2024-12-12 11:24 浏览量：4
撰文：孙秀华
伴随着那些风靡的琼瑶影视剧，好一些主题曲、片头曲、片尾曲、插曲等“琼瑶歌曲”流行传唱开来，可谓“首首经典，BGM一响全是童年回忆杀”。究其根源，琼瑶小说呈现出理想化的倾向，仿佛部部都是爱情童话，很文艺很唯美。琼瑶小说行文中古典诗词的渗透浸润，使其作品更具韵味，延伸到编剧拍摄的琼瑶影视剧里，在琼瑶歌曲中也得到很好的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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较早的这种古典风味歌曲是《在水一方》，由琼瑶填词，林家庆谱曲，是琼瑶1975年时为她的电影《在水一方》谱写的同名主题歌，由高凌风、江蕾演唱。但这首歌当时并没有很火。直到1980年，邓丽君演唱了这首歌并将其收录于同名专辑《在水一方》中，之后，邓丽君版《在水一方》燃遍了中国大地。1988年，琼瑶推出《在水一方》的电视剧版本，这首歌改由李碧华演唱，作为电视剧的插曲出现。然而，李碧华《在水一方》还是不能掩去邓丽君《在水一方》的光芒。
琼瑶《在水一方》歌云：
绿草苍苍，白雾茫茫
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绿草萋萋，白雾迷离
有位佳人，靠水而居
我愿逆流而上，依偎在她身旁
无奈前有险滩，道路又远又长
我愿顺流而下，找寻她的方向
却见依稀仿佛，她在水的中央
我愿逆流而上，与她轻言细语
无奈前有险滩，道路曲折无已
我愿顺流而下，找寻她的足迹
却见仿佛依稀，她在水中伫立
绿草苍苍，白雾茫茫
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琼瑶这首《在水一方》，歌词全化出自《诗经·秦风·蒹葭》，几乎就是该诗的现代文翻译。《诗经·秦风·蒹葭》诗曰：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两相对照，《在水一方》也是一样的柔情婉转，爱而不得却又不离不弃，让人不由再三回味。
琼瑶热爱《诗经》，其实她的这个笔名“琼瑶”也就来自《诗经》。《诗经·卫风·木瓜》诗云：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诗歌的第二章便赫然出现这“琼瑶”。第二章的大致意思是说，您将这木桃投赠给我，情意殷殷。我拿美玉琼瑶作为回报。这又不是仅仅作为答谢，是珍重情意，两相交好到永远。而“琼瑶”作为汉语词汇，意为美玉，也寓意美好的诗文，五代前蜀李珣撰有词集《琼瑶集》。玉有美德，堪比君子淑女。《诗经·召南·野有死麕》有曰：“白茅纯束，有女如玉。”《诗经·秦风·小戎》则有云：“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如此一来，仔细品味，琼瑶选“琼瑶”为笔名，也真的是自有那“有女如玉”“温其如玉”的秀雅清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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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这首歌是电视剧《还珠格格》的主题曲，琼瑶根据剧中缠绵悱恻、轰轰烈烈的青春爱情故事情节创作歌词，并将汉乐府民歌《上邪》融入其中，邀请庄立帆、郭文琮谱曲，由中国台湾歌唱组合动力火车演唱，1998年9月在中国大陆发行。之后，随着电视剧《还珠格格》的热播，《当》唱成了家喻户晓的热歌，光是开头、结尾的那一连串的“啊啊啊啊啊啊”就让人强烈共鸣、热血沸腾、齐声高歌了——而网友们还一直争论不休，那“一连串”的“啊”到底有几个，以及如何断句“啊”。
汉乐府《上邪》歌曰：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上邪》为《铙歌十八曲》之一，属乐府《鼓吹曲辞》。诗中以女子口吻表达忠贞不渝的感情，指天发誓，指地为证，决绝无双，要永远和情人相亲相爱。诗歌的大意是说，上天呀上天！我渴望与君子您相知相惜，长存此心，永不褪减。除非高山消逝，除非滔滔江水干涸枯竭，除非凛凛寒冬却雷声翻滚，除非炎炎酷暑又白雪纷飞，除非天地相交聚合连接世间一切毁灭，我才敢将对君子您的情意抛弃决绝！
琼瑶《当》的歌词里与《上邪》相对应的内容是：
当山峰没有棱角的时候
当河水不再流
当时间停住，日夜不分
当天地万物化为虚有
我还是不能和你分手，不能和你分手
你的温柔是我今生最大的守候
当太阳不再上升的时候
当地球不再转动
当春夏秋冬不再变换
当花草树木全部凋残
我还是不能和你分散，不能和你分散
你的笑容是我今生最大的眷恋
而认真追究起来，琼瑶歌词“当太阳不再上升的时候，当地球不再转动”，实则源自明代宗室朱诚泳的摹拟之作《上邪》。朱诚泳《上邪》歌云：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永久无休期。
马生角，慈乌头白。
天柱折，地维缺，华岳兀。
天地无日月，乃敢与君绝。
朱诚泳《上邪》“天地无日月”一语，出于汉乐府《上邪》之“天地合”，也即琼瑶的白话情诗“当太阳不再上升的时候，当地球不再转动”之誓日盟月、天地为鉴、情意深深。
所以，歌名叫做《当》，其实含义是“当……的时候”，而表达的是“当任何时候”“无论任何时候”，我都深深爱你，直到天长地久。而琼瑶接下来的歌词，则很现代，策马奔腾，轰轰烈烈，把握青春年，共享人世繁华，唱出心中喜悦，“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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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瑶歌曲《却上心头》，歌名直接来自李清照《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之“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李清照《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词曰：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李清照这里的“两处闲愁”，实质是“一种相思”，即两心如一，真是情爱深深。琼瑶歌曲《却上心头》，自然也很有如此情真意切的意味，在孤独难耐中倾诉着绵绵的无尽相思。
爱情电影《一颗红豆》改编自琼瑶小说《一颗红豆》，由刘立立执导，琼瑶、乔野编剧，林青霞、秦汉等主演，于1979年1月在中国台湾上映。爱情电影《一颗红豆》的主题曲《一颗红豆》由琼瑶作词，古月作曲，凤飞飞演唱，也很是脍炙人口，传唱一时。
琼瑶《一颗红豆》歌云：
我有一颗红豆，带着相思几斗
愿付晚风吹去啊，吹给一人心头
我有一颗红豆，小巧玲珑剔透
愿付月光送去啊，送给伊人收留
我有一颗红豆，带着诗情万首
愿付夜莺衔去啊，衔给伊人相守
我有一颗红豆，伴我灯残更漏
几番欲寄还留，此情伊人知否
哦我有一颗红豆，小巧玲珑剔透
愿付月光送去啊，送给伊人收留
唐代王维的名作《相思》诗曰：“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这当然就是琼瑶《一颗红豆》歌诗的古典意蕴所在。而在小说《一颗红豆》中，琼瑶借主人公梁致文之手所写的“一颗红豆诗”如下：
算来一颗红豆，能有相思几斗？
欲舍又难抛，听进雨残更漏！
只是一颗红豆，带来浓情如酒，
欲舍又难抛，愁肠怎生禁受？
为何一颗红豆，让人思前想后，
欲舍又难抛，拼却此生消瘦！
唯有一颗红豆，滴溜清圆如旧，
欲舍又难抛，此情问君知否？
比较而言，还是这首《一颗红豆》诗更有韵味，款款情意，幽幽心声，写尽青年男女爱的迷惘，一问三叹，曲折婉转，可谓红豆情深深几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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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瑶长篇小说《庭院深深》首版于1969年，篇名出自北宋欧阳修《蝶恋花·庭院深深深几许》：
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玉勒雕鞍游冶处，楼高不见章台路。
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又，宋代才女李清照有曰：“欧阳公作《蝶恋花》，有‘深深深几许’之句，予酷爱之。用其语作‘庭院深深’数阕，其声即旧《临江仙》也。”李清照《临江仙·庭院深深深几许》词云：
庭院深深深几许？云窗雾阁常扃。柳梢梅萼渐分明。春归秣陵树，人老建康城。
感月吟风多少事，如今老去无成。谁怜憔悴更凋零。试灯无意思，踏雪没心情。
一个伤春，一个叹老，这两首婉约词情味相通，也很是与琼瑶小说《庭院深深》曲折感人的情节相符。1987年5月，刘立立执导，林久愉、琼瑶编剧的爱情剧《庭院深深》在中国台湾首播，一时轰动，取得了超过50%的超高收视率，创造了80年代琼瑶剧的巅峰，两位主演秦汉和刘雪华也凭此剧获1987年法国巴黎第一届华语影视片“金狮奖”最佳男女主角奖。
根据琼瑶同名小说改编的台湾电影《心有千千结》的主题曲《心有千千结》也是琼瑶作词的：
海难枯，情难灭
今生几相逢，何忍心离别
问天何时老，问情何时绝
我心深深处，终有千千结
意绵绵，情切切
柔肠几万缕，化作同心结
海难枯，情难灭
今生几相逢，何忍心离别
问天何时老，问情何时绝
我心深深处，终有千千结
意绵绵，情切切
柔肠几万缕，化作同心结
这歌词的中心意象“心似双丝网，终有千千结”，来自北宋张先的词作《千秋岁·数声鶗鴂》：
数声鶗鴂，又报芳菲歇。惜春更把残红折。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永丰柳，无人尽日飞花雪。
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过也，东窗未白凝残月。
张先与欧阳修同为宋仁宗天圣八年（公元1030年）进士，与柳永齐名，是使词由小令转向慢词的关键人物。张先词意韵恬淡，意象繁富，内在凝练，造语工巧，于两宋婉约词史影响巨大。据称，他“生平所得意”的词句是：“云破月来花弄影”“娇柔懒起，帘幕卷花影”“柳径无人，堕絮飞无影”，故而世人美称他为“张三影”。张先这首《千秋岁·数声鶗鴂》中，“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也是精绝之语，教人过目难忘。然而，能够悉心研读张先这首词的人毕竟有限，让“心有千千结”的雅致说法为众人所周知，琼瑶作品《心有千千结》功不可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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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瑶小说《一帘幽梦》首版于1973年，1974年拍成电影发行，1995年改编成电视剧，2007年再拍电视剧《又见一帘幽梦》。琼瑶歌曲《一帘幽梦》非常唯美：
我有一帘幽梦，不知与谁能共
多少秘密在其中，欲诉无人能懂
窗外更深露重，今夜落花成塚
春来春去俱无踪，徒留一帘幽梦
谁能解我情衷，谁将柔情深种
若能相知又相逢，共此一帘幽梦
窗外更深露重，今夜落花成塚
春来春去俱无踪，徒留一帘幽梦
我有一帘幽梦，不知与谁能共
多少秘密在其中，欲诉无人能懂
窗外更深露重，今夜落花成塚
春来春去俱无踪，徒留一帘幽梦
谁能解我情衷，谁将柔情深种
若能相知又相逢，共此一帘幽梦
窗外更深露重，今夜落花成塚
春来春去俱无踪，徒留一帘幽梦
这首由琼瑶作词、刘家昌作曲，萧孋珠演唱的《一帘幽梦》，收录在萧孋珠1974年发行的专辑《一帘幽梦》中，是1974电影版《一帘幽梦》的主题曲，成了不可替代的经典之作。
而“一帘幽梦”的直接的古典诗词来源，也是很婉约的。北宋秦观《八六子·倚危亭》有曰：“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南宋曾觌《念奴娇·霁天湛碧》有云：“西厢往事，一帘幽梦凄切。”而与琼瑶小说《一帘幽梦》更为契合的则是明代陈霆词作《菩萨蛮·闺情》：
一帘幽梦随飞絮，庭前数点梨花雨。推枕又斜阳，博山余篆香。
红霞凝困脸，鸾匣菱花掩。芳草近黄昏，无言深闭门。
“但愿同展鸳鸯锦”，琼瑶歌曲《鸳鸯锦》的直接古典诗词来源是北宋晏几道《鹧鸪天·一醉醒来春又残》：
一醉醒来春又残，野棠梨雨泪阑干。玉笙声里莺空怨，罗幕香中燕未还。
终易散，且长闲，莫教离恨损朱颜。谁堪共展鸳鸯锦，同过西楼此夜寒。
而关于“鸳鸯锦”的书写，唐代温庭筠早有唯美词作。温庭筠《菩萨蛮·水精帘里颇黎枕》词曰：
水精帘里颇黎枕，暖香惹梦鸳鸯锦。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
藕丝秋色浅，人胜参差剪。双鬓隔香红，玉钗头上风。
而琼瑶《鸳鸯锦》歌词里，还有这样两句：“去年圆月时，花市灯如昼。”这出自北宋欧阳修词作《生查子·元夕》：
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青青河边草，悠悠天不老。野火烧不尽，风雨吹不倒。青青河边草，绵绵到海角。海角路不尽，相思情未了。”还有大家很熟悉很熟悉的琼瑶歌曲《青青河边草》，汉乐府《饮马长城窟行》有曰：“青青河边草，绵绵思远道。”西晋傅玄作有《青青河边草篇》：
青青河边草，悠悠万里道。
划生在春时，远道还有期。
春至草不生，期尽欢无声。
感物怀思心，梦想发中情。
梦君如鸳鸯，比翼云间翔。
既觉寂无见，旷如参与商。
梦君结同心，比翼游北林。
既觉寂无见，旷如商与参。
河洛自用固，不如中岳安。
回流不及返，浮云往自还。
悲风动思心，悠悠谁知者。
悬景无停居，忽如驰驷马。
倾耳怀音响，转目泪双堕。
生存无会期，要君黄泉下。
而歌词中的“野火烧不尽”，则叠加来自白居易《赋得古原草送别》之“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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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磅的还有2002年第二届音乐风云榜颁奖盛典之最佳影视歌曲《情深深雨濛濛》：
情深深，雨濛濛，多少楼台烟雨中
记得当初，你侬我侬，车如流水马如龙
尽管狂风平地起，美人如玉剑如虹
情深深，雨濛濛，世界只在你眼中
相逢不晚，为何匆匆，山山水水几万重
一曲高歌千行泪，情在回肠荡气中
情深深，雨濛濛，天也无尽地无穷
高楼望断，情有独钟，盼过春夏和秋冬
盼来盼去盼不尽，天涯何处是归鸿
琼瑶这首歌词里的古典意象简直称得上琳琅满目，熟典如唐代杜牧《江南春绝句》之“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又如对应“情深深”，清代纳兰性德《蝶恋花·今古河山无定距》有云：“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
写到“车如流水马如龙”的，最早是唐代苏颋《夜宴安乐公主新宅》诗：“车如流水马如龙，仙使高台十二重。天上初移衡汉匹，可怜歌舞夜相逢。”又有，南唐李煜词作《忆江南·多少恨》：“多少恨，昨夜梦魂中。还似旧时游上苑，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还有，北宋周紫芝《元夕访忍毋我，已睡复起》诗有曰：“月似冰轮人似玉，车如流水马如龙。”
而单单就“你侬我侬”来说，则毫无疑问来自宋末元初管道昇的《我侬词》。管道昇《我侬词·你侬我侬》歌曰：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
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
还有还有，《婉君》《梅花三弄》《水云间》《问斜阳》《雨蝶》《月朦胧，鸟朦胧》……
还有还有……
问一声那海鸥，你千种相思为谁愁？
问一声那彩云，你万丈柔情为谁留？
看看看春去又又又春来，那那那爱恨绵绵永无休
让彩云伴海鸥，一起翩翩飞飞飞，飞向天尽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