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倩姐”的舞台执念 | 人物
更新时间：2025-01-13 15:44 浏览量：2
文 | 纪晨
有的人身上有一种特质，能让第一次见到她的人，就被她深深吸引。女高音歌唱家宋倩就是这样一个有吸引力的人。第一次采访宋倩是在一年多以前，采访结束后，她爽朗地对我说，“以后别叫我宋老师，叫我倩姐就行。”在业内，大家习惯了称呼所有人为老师，一声“倩姐”，让人心里暖暖的。
之后再见宋倩，每次都是在台下看她塑造不同的角色。台上的她是百变的，让人很难想象，这些鲜活各异的人物都由一人所饰。网络上能查到的关于宋倩成功塑造各类角色的报道很多，却少有文章讲述她自己的成长历程。带着对她本人的好奇，在一次出差上海的间隙，与她约了这次访谈。
晚上十点多，上海新天地的街头依然灯火通明、人来人往。一个披着长发的窈窕身影在人群中格外显眼。此时的她，与我第一次见到她时的印象一样：直爽、靓丽。
《蝴蝶夫人》迎来职业高光
作为上海歌剧院的独唱演员，刚刚过去的2024年，对宋倩来说是特别的一年。她成功塑造了两个完全不同的角色：在上海歌剧院原创歌剧《义勇军进行曲》中饰演王人美，将爱国知识女性所具备的感性柔情与坚韧不拔这两种特质，巧妙地融合并体现在同一个角色里；在上海歌剧院、英国皇家歌剧院、上海大剧院联合制作的普契尼歌剧《蝴蝶夫人》中饰演巧巧桑，在两个多小时的演出中，让观众见证了这一角色从15岁的小姑娘到成为母亲，最终于绝望中刚烈死去的过程。
《义勇军进行曲》剧照
《蝴蝶夫人》剧照
“巧巧桑是我职业生涯中遇到的最具挑战性的角色。”宋倩说，这部作品的难度远超她之前演出的任何一部歌剧。巧巧桑的唱段技术难度高，唱段多，几乎从头唱到尾，而且要让演唱始终保持高品质，对身体机能是一次考验。同时，她需要充分把握不同年龄、身份特征的变化，让观众完全相信台上的是巧巧桑，而不是宋倩。为塑造好巧巧桑，她把自己完全代入角色中，甚至演出结束后回到家，心里也没有演出成功的喜悦，情绪依然留在最后一幕巧巧桑的绝望中，“我呆坐在客厅，不知道要做什么，感觉自己的身体和心灵都已经死去了。”
《蝴蝶夫人》剧照
全身心的付出为她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宋倩在《蝴蝶夫人》中的表现让她颇为“出圈”，在小红书平台上能看到很多歌剧爱好者和歌剧“小白”对她的欣赏和夸赞。这部作品也成为宋倩职业生涯中一个里程碑式标志，无论是演唱能力还是舞台塑造能力，她都上了一个新台阶。
不顾一切选择舞台
歌剧舞台上的宋倩，动作、身段总让人感到舒展、自然，这得益于她童年的学习经历。
宋倩出生在辽宁盘锦，父亲是戏曲演员，后来改做体操教练。宋倩从小学习艺术体操，小学时改学舞蹈。中学时，她参加全省青少年文艺比赛获得第一名，一位来自沈阳音乐学院的评委建议她考沈音附中。那时的她对音乐学院没有概念，也没想过走艺术道路。在此之前，一位曾在世界国际标准舞比赛中夺冠的老师有意栽培宋倩，希望带她赴外地学习舞蹈。父亲小心翼翼将这一机会透露给母亲，却遭到了母亲的强烈反对。母亲对宋倩的期望是踏实求学，未来成为一名律师或医生。而宋倩也很喜欢这两个职业，成绩优异的她一直在向母亲规划的方向努力。
于是，当山东潍坊艺校的招生简章发到盘锦，音乐老师徐爽和教务处从主任都极力推荐她去参加考试时，宋倩不敢和母亲说，只偷偷告诉了父亲。上世纪90年代，山东潍坊艺校是国家级重点艺校，该校应届生只要能通过中央音乐学院、中国音乐学院、上海音乐学院的专业课校考，即可以免文化课考试直接入学。父亲陪她参加了潍坊艺校的考试，并同时报考了民族舞和声乐两个专业。不久后，两个专业的录取通知书都寄到了父亲单位。父亲这才主动向妻子坦陈了陪女儿考试的事情。母亲却依旧坚持己见，提议对女儿隐瞒录取通知书的消息，让她继续专注学业。然而，宋倩的发小考上了该校器乐专业后来询问她情况，误以为自己落选的宋倩，回家后整整哭了一夜。父亲不忍看女儿如此伤心，说出实情。这次，宋倩坚定地表达了想读艺校的意愿，即便母亲再三分析利弊，她依然坚持，表示愿意承担所有后果。父母最终同意了她的选择，并为她选定了声乐专业。
然而，声乐学习之路并不平坦。学校根据学生专业能力分科，专业能力强的被分进音乐科，未来冲击三所音乐学院；能力稍差些的被分进群文科，课程偏群众艺术，很多毕业生都会成为幼师。之前一直唱流行歌曲的宋倩不仅被分配进群文科，而且在师生互选环节没有老师选她。最后在系主任的强制分配下，刚刚从上海音乐学院进修回来的孙建军老师负责带宋倩。
宋倩并未因为学校的“差生”分配而自我放弃。如今回想起这段时光，她觉得那时候根本不清楚美声是什么，也谈不上喜欢这种唱法，“我只知道这样唱歌，才能有机会证明自己不是学校眼中的差生。”孙建军不仅在发音、咬字上对她要求很高，还为她推荐了很多能突出声音特点的曲目。宋倩自己也肯下功夫，进步很大。
1999年，宋倩参加上海音乐学院校考。恰巧当年报考上音声歌系的女生大多是女高音。宋倩虽然也是女高音，但音域更宽，在一众女高音中显得格外不同。几位评委老师甚至在考场就相互探讨了起来，有人认为，宋倩应该是女中音。也许因为给评委留下了深刻印象，她一路“杀”进三试。放榜时，看到声歌系名单中有“宋倩”两个字，一家三口抱在一起哭了起来。身边人来人往，有人因为落榜哭泣，有人在担心文化课考试。而对宋倩来说，榜上有名就意味着考上上音了。“免文化课成绩只限应届生，所以我只有这一次机会。”这仅有一次的机会，她抓住了。
女中音还是女高音
进入上音，宋倩转为女中音，师从胡逸文。那时校门口很多卖打口碟的店，通过这些CD、DVD，她听到了国外歌唱家美妙的声音，也希望唱得和他们一样好。从大二起，她年年都获得奖学金。大四时，她演唱的作品难度直接上了一个台阶。由于在歌剧重唱课上展露出表演天赋，胡逸文推荐她去上海银都艺员进修学校学了一年表演。
宋倩与老师胡逸文在毕业独唱音乐会上合影
出于对舞台的渴望，从上音毕业后，宋倩考入上海歌剧院合唱团，进入女中音声部。成为歌剧院的一员她很开心，享受和同事们一起排戏、演出的过程。一年后的院内考核中，宋倩结识了歌剧院外请的歌唱家栾峰。栾峰很认可她，邀请她在数月后与他的学生们一同到意大利参加游学和比赛。首次出国参加声乐比赛，宋倩获得Ismaele Voltolini国际声乐比赛优秀奖，并获奖学金。回国后，在意大利大使馆举办的小型音乐会上，她的表现得到意大利大使的赞赏，直言：“我要送这个女孩去意大利留学。”此时，一直支持女儿的父亲犹豫了，怕女儿独自在外有危险。但宋倩的母亲非常支持女儿出国学习，并自此成为宋倩学业、事业上最重要的支持者。
2005年12月31日，宋倩到达意大利米兰，在威尔第音乐学院做了一年访问学者。一年时间过得很快，而她有很多东西想学，为了给自己一段潜心深造的时间，她回上海辞了职，而后考入科莫威尔第音乐学院，同时在米兰音乐研究学校学习。
在米兰音乐研究学校一年一度的校庆音乐会上，各国留学生都会选一名学生代表登台表演，宋倩代表中国留学生登台。负责节目审查的歌唱家尼科莱塔·扎尼尼（Nicoletta Zanini）询问宋倩会不会唱《图兰朵》中的柳儿唱段。这是一段女高音的唱段，宋倩此前并未学过，但为了争取这次难得的演出机会，她连夜学习演唱。第二天，尼科莱塔听了宋倩的演唱激动地表示，“这才是你最美妙的声音啊！”音乐会上的演唱，让宋倩在学校里一夜成名，也让她在一天之内完成了从女中音到女高音的转换。
女中音还是女高音？意大利学习期间，对宋倩持这两种判断的老师各半。而转为女高音后，她自己的感受是，“能把情感用自己最舒服的声线表现出来的感觉太棒了。”宋倩也很感谢自己昔日的女中音学习经历，为她此后成为力量型女高音打下了坚实基础。
留学8年，已能说一口流利、标准意大利语的宋倩，在科莫威尔第音乐学院取得了歌剧演唱与室内乐演唱双硕士学位。
重回上海歌剧院
歌剧《微笑王国》剧照
2016年，宋倩的父亲需要手术，她从意大利赶回家，终日守在父亲床前照料。当插在父亲身上的管子终于拔掉，父亲拉着她的手说，“倩儿，能回来吗？”从小到大，父亲始终是最支持女儿走艺术道路的人，但现在他只有一个心愿，希望女儿能回国工作，离父母能近一些。
在父亲的企盼下，宋倩决定回国。找工作阶段，她参加了意大利大使馆举办的音乐沙龙，因为这次活动意外收获了国家大剧院歌剧《玫瑰骑士》的面试机会。宋倩通过了面试，饰演女仆玛丽安娜。虽然是一个小角色，但她把这个角色演活了。演出结束后，后台聚集了导演的朋友，一个黑影窜到宋倩旁边，和她说“唱得好，演得更好”，宋倩抬头看，是演员段奕宏。2018年，她在中国歌剧《赌命》中的表现则得到演员冯远征的肯定。
《赌命》剧照
不久后，上海歌剧院歌剧团招聘独唱演员，宋倩重新考入歌剧院。通过二十多部歌剧的不断历练，她在舞台上迅速成长。宋倩也愿意挑战自己，无论是何种语言、题材的歌剧，哪怕角色不那么适合自己，她都愿意去尝试。2023年5月，宋倩迎来一个巨大的挑战，救场演唱《漂泊的荷兰人》中的女主角森塔。这是她首次演绎全本瓦格纳歌剧，并且连演两场。当时，宋倩自认为还没有成熟到能轻松驾驭瓦格纳的作品，“但在工作需要我的时候，我一定要能顶得上去。”
《漂泊的荷兰人》剧照
新的一年，原创民族歌剧《义勇军进行曲》还将继续上演。在上海歌剧院、德国拜罗伊特音乐节、上海大剧院三方联合出品的瓦格纳歌剧《特里斯坦与伊索尔德》中，宋倩将再度参演。
宋倩至今依然单身。除了照顾父母，她全部的心力都放在对艺术的追求上，她把自己的所有情感、青春、魅力都献给了舞台。在她看来，舞台之上，必须真诚、真挚、真实，这样才能让观众感受到角色的生命力。